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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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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環

九月十二夜,大雨傾盆,煙州城外山路上紅綠光交替閃爍,兩匹快馬踏著泥濘沖入城中,最終停在煙州古剎禪明寺門口。

“阿彌陀佛,二位施主終於來了。”一個小僧撐著一把單薄的竹傘迎出寺門,這帶路的小僧正是那日從織錦手中接下懷慎的小師傅,“二位快請,師傅已在偏殿等候多時了。”

杜雪衣和餘玄度朝小僧行了禮,卸下蓑衣鬥笠便匆匆入寺。

“真是,這幾次來煙州都沒什麽好事。”杜雪衣提著沾滿泥濘的裙子邊走邊抱怨,她裙角、袖口和發梢都在滴水,一路上滴滴答答的。

話音未落,杜雪衣眼前一黑,一條紅色的毛巾兜頭罩下,她沒好氣道:“餘玄度——”

“先擦擦,要是著涼了,什麽救人什麽連環計,想都別想了。”餘玄度手中也拿著一條紅色毛巾,應是剛在一旁的小僧遞來的。

他邊說邊擦著,一擡眼正好撞見杜雪衣一把掀起毛巾,芙蓉般的俏臉從中露出來,縱使自己雙眼辨不出這塊毛巾是紅是綠,仍是楞了會神。

“餵,你又不是沒見過我,至於......”杜雪衣語氣明顯帶著嫌棄,她一面揶揄著,一面拿毛巾擦了擦自己烏黑的雲鬢,眼角俶爾瞥到手中毛巾,登時明白他在出什麽神。

杜雪衣不自然地幹咳了聲,指指廊外的大雨:“這雨也真是巧,一出淮州境就趕上了。”

***

“就是這了,二位請——”小僧恭敬地輕扣房門,繼而退下。

二人互換了眼色,而後杜雪衣推門走進,只見坐於榻上的中年和尚睜開雙眼,他手中盤著兩串佛珠,而一旁則站著名約莫三十歲的和尚。

“同情大師。”餘玄度說得彬彬有禮。

“餘公子、林姑娘。”同情的餘光瞥了眼二人的腳下,眉宇間有著禪明寺中人特有的冷漠,“這位是小徒懷虛。”

“大師,玉山有一事不明。”杜雪衣也不寒暄,徑自坐下,單刀直入,“為何錢老會知曉懷慎的身份?”

“若非你們來信說起,我們都不知道懷慎居然是織錦門主的......”懷虛正替師傅抱不平,然話還未完,便被同情一個眼神止住。

“懷慎既已出家,便是我同情的弟子。”同情緩緩說道。

“大師說得好!”杜雪衣猛地一拍桌子,搖搖欲墜的桌子發出一聲巨響,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了,屋裏屋外中人登時嚇了一跳。

卻見桌上已擺著一封信,正是杜雪衣剛才“拍”上去的。這正是當日織錦收到的那封,雖信封已被雨水打濕,不少地方墨跡已然暈開,但內容依舊完整:

——欲救懷慎,讓餘玄度提映月雙刀來換,地點在煙州傲寒山莊。

“所以當時,織錦門主又為何會將他拋棄在禪明寺?”懷虛問道。

“當年的銀刀門不安全,而且這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。同情大師說得對,懷慎既已出家,那這些自然不讓他知道為好。”杜雪衣架起腿嚴肅道,“這麽多年,織錦再沒踏入煙州,若是連大師也不知道,可能是別的環節出了問題。大師不妨回憶回憶,懷慎此行去映月山莊,是否有人故意引導?”

“去查——”

懷虛領命而去。

“如此看來,錢老那邊早知道了。”餘玄度沈吟道。

“看來真是沙狼。”杜雪衣懊惱道。

之前定奪計策之時,餘玄度等人皆不知此秘辛,織錦自己亦覺得此時天下無人知曉,因此都全沒有料到會讓錢老鉆了空子,由此產生這變數。

“斬風堂這幾十年作惡多端,沒想到這次居然騎到我們佛門的頭上來了。”同情眉眼之中隱隱已有怒意。

杜雪衣笑道:“禪明寺向來絕塵脫俗、置身事外,想不到同情大師竟也是性情中人。”

“技不如人,要保住這百年基業談何容易?再者,出家人打打殺殺成何體統。”同情語氣仍是不緊不慢,手中佛串卻是越盤越快,“幾十年來,我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敬而遠之,相安無事便罷了,而今還光明正大、理直氣壯地挾持老衲的弟子,錢老這次越界了。”

“同情大師,這事其實原本只是銀刀門、餘家和斬風堂的恩怨。”餘玄度歉然道,“只不過臨時出了這個變故,才將禪明寺卷了進來,若是大師不出手,我們也能理解。”

“既然對方明知懷慎是我座下弟子,還如此肆意妄為,那這事老衲不管也得管了。就算同渡他們不管,我同情也不會放任我的徒弟被人挾持。”同情大師說得慨然,“他還那麽小。”

“是啊,他還那麽小。”杜雪衣自顧自喃喃道,她不再理會同情,註視著著桌上青燈,風透過窗縫吹得火光搖曳,心不在焉道,“同情大師這幾年似乎變了許多。”

餘玄度怕她又口無遮攔,趕緊回到正題:“那我們就把此間計劃告知大師,還望大師配合。”

“請細說——”

***

二人走出偏殿門時,已是醜時,與幾個匆忙提水跑進殿內的小僧差點撞上。

“同情還是一點沒變,誰的生死都沒有自家佛殿幹凈重要。”杜雪衣說得不屑。

餘玄度撐起手中竹傘,笑道:“在人家地盤,剛又受人恩惠,你就少說兩句吧。”

“也是,看在和尚舍得把盤了十幾年的小葉紫檀佛珠給咱的份上。”杜雪衣對著手中的兩串方才還在同情手上盤的佛珠,嘖嘖嘆道,“玄度,你說這玩意兒是戴手上好還是放在懷中好?”

“真該讓飛景瞧瞧這值個什麽價錢。”

“平日裏也不見你這麽在意身外之物啊?”餘玄度有些無奈地瞥了眼杜雪衣。

“那你可看錯我了,飛景給的那顆夜明珠我可是喜歡得很,就是太招搖了,平日裏只得藏著。”杜雪衣狡黠一笑,“方才同情也說了,這倆可是他親自盤的,還是開過光的。世上僅此兩串,既可當武器,又夠堅固可以防身,我看還能把你和飛景區別開來。”

餘玄度有些好笑:“你不是說從未將我們二人弄錯?”

“那是之前,”杜雪衣將一串佛珠掛在食指上,手指一轉佛串立時甩起來,“之後我可不敢肯定,沒準以後你變了我連你都認不出來了。所以啊,這珠子你可要戴好了,哎——”

餘玄度嘆了口氣,伸手將杜雪衣甩脫手的佛珠撈回來,順手收入懷中,皺眉道:“你剛才當著同情大師的面那樣說,也不怕把人家給惹怒了?”

“他們禪明寺當了縮頭烏龜這麽多年,貪生怕死、見死不救,我對這種人,已經算客氣了。”杜雪衣不知悔改地繼續轉起手中另一串佛珠,“禪明寺,論武功、論人品,也就定遠還靠譜一些。”

“你知道的秘聞可真不少。”餘玄度一面緊緊盯著那串佛珠,隨時準備將它接住,一面按捺不住心中好奇,“那懷慎他爹,你可知道?”

“不是你該知道就別管,他不重要。”杜雪衣驟然斂了玩笑神情,冷聲道。

“若非之前不知道有這漏洞,如今也不至於如此大費周折。”餘玄度反駁。

“早死了。”杜雪衣隨口回道,繼而又抱怨起來,“還說呢,這次你們可不能再有什麽事瞞著我了。”

“本來這計劃也不用你......”

“你不也不用來,你們不就早就計劃好了,讓飛景在這等著被抓?”杜雪衣聽著這事就來氣,“這會子人家寄了封信,談到了你的名字,你就上趕著來送死。”

“是啊。”難得餘玄度竟然沒有懟回來,而是輕嘆了口氣,“這是事先誰都沒料到的變數,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。”

“所以沒辦法啊,現在又只有我能保你的安全。”杜雪衣昂首拍了拍餘玄度的單薄的肩膀,一副循循教誨的模樣,“所以明兒別太囂張,把佛珠揣好了,沒準能還救你一命。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三腳貓功夫,剛好就只能對個玄衫,其他的他們沒放水你早就殘了吧。”

“你也是,千萬別逞強。只要救出懷慎,內應和銀刀門自會有安排。”餘玄度也認真叮囑道。

“這話也送給你自己。”杜雪衣也不玩佛串了,把它戴在左手上,擡眼道,“所以內應是誰?”

“飛景沒說。”

“人命關天,這小子居然還買關子。”杜雪衣揉揉太陽穴,感覺到一個頭兩個大。

她原本將信將疑,但見餘玄度面上盡是無奈之色,當即了然。杜雪衣知道餘飛景也是個不按套路出牌的,就算是局中人,不到最後一刻,他估計也會死死瞞住——也是個讓人頭疼的貨色,杜雪衣輕嘆一聲:“只能希望這連環別折在我們這了。”

禪房外,秋風起,秋雨落,秋葉秋草也早早雕落枯萎,光禿禿的樹枝在雨中更顯蕭條,仿佛世間一切生機都被這秋雨毫無區別的沖走一樣。

“好久沒下這麽大的雨了。”杜雪衣望著窗外嘆道。

這雨從一開始便讓她有些心慌——她和李征鴻戰死那日,也是驟然天降暴雨。這場漫長的秋雨也是如此,來得毫無征兆,二人剛出得淮州境,便一刻不歇,整整三天未有停勢。

“這是在給我們助興呢!”餘玄度似是看出杜雪衣心中所想。他學著杜雪衣的模樣,走上前輕拍她的肩,笑道,“為我們明日,共赴虎穴龍潭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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